我能找到的跟我爸同框最早的照片就是这张了。

20年前的今日,酷暑的中午,他心肌梗塞,走了。当时的我刚工作五年,刚结婚一年,没什么积蓄,他还没享过什么儿孙福,对我来说,很遗憾,一直在索取却没有孝敬过他什么,我们的父子缘有点短。
父与子,男人之间,可能本就不是那种显山露水式的感情流露,剩下就是那些时常闪过的回忆碎片。
他在供销社做采购,有些时候会出长差,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就是在他离家出差的时候搂着大腿哭着不让走,估计每个小不点在爸妈出远门的时候都试过了吧?
当然小时候即使是我这种愚笨老实的小孩,也还是没少挨他的藤条,所以就是那种见多了就怕,见少了又挂念。
我爸揍我最狠的一次,应该是我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升到一个小科长吧,有点采购话事权那种。有一晚是几个外地人来家里登门拜访,不知聊什么,走的时候硬塞了一大袋礼物,我爸推不过他们,客气送他们下楼。我在一旁看到,打开塑料袋,看到有一铁罐奶粉,包装很卡通很好看,于是自己掀了铁盖撕了锡纸偷尝了。我爸回来见状,操起鸡毛掸子就打我的手手脚脚,那时天气热,穿得短,全是血痕,哭得那个惨。后来我爸只好自己掏钱到外面买了,然后将整袋礼物退了回去。后来八几年的时候全国反腐,供销系统不少人就是因为收贿被抓了,我爸虽然也被查,但身正不怕影斜,他没有被牵连。
我爸很少带我出去玩,最长最远的一次,就是我大二的时候,那年暑假我妈有机会先去了北京培训学习,我爸请了假带我第一次坐飞机上北京,两个人在虎坊桥住个小旅店,然后他带我逛北京,走故宫,去八达岭,等我妈一周培训完了,一家三口坐北京西站坐绿皮硬卧回广州。98年,长江洪水,能买到火车票已经是托他北京朋友买的加开班次了,一路上那车走走停停,熬了三天才入广东境内,那是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也最后一次一起出远门旅游了。
他当年做供销社,经常出差,号称自己走南闯北,朋友满天下,没想到他儿子后来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可惜他不知道了,也没法子两人互相吹牛了。
身处的时代不同,受教育的程度不同,物质环境不同,我走的路跟我爸的不一样。我爸没有正儿八经地跟我讲做人道理,不过可能我习惯了看和学,出来工作之后一直都有他不少的影子,那种老实巴交地做好自己的事,少卷入权力斗争,跟同事打好关系,自己吃点亏,多帮帮别人,多结交朋友,这些是学他的。他属牛所以比较勤恳,我属蛇难免会有些懒,学得不全,不过也尽力了,起码做人做事还算体面。
人也是有缺点的,他脾气不好,我也学了。对家里人比对外人凶,我也学了。还好,他抽烟打麻将这些,我没遗传过来,当然他会赖这是他身处的环境所至。所以回忆中,他不是完全伟光正的超人,但就是一个实实在在自己的爸爸。
说起爸爸,都会想起陈奕迅的《单车》,『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膊,谁要下车』,最后一次坐他单车后座的,竟然是我工作后一年,吃错了东西,回家上吐下泻,走路都没力气,最后是他推着自行车把我送去大德路省中医院看急诊,因为怀疑是疟疾,还得留着观察,两个大男人在急诊室守了一晚,都二十几岁工作了还要老爸照顾。
反过来,我一直以为我爸没病没痛,直至到他突然心梗走了,看死亡证上写的才发现他有高血压,II型糖尿病,那时候我光顾着工作,都不知道,他当然也没主动跟我说过。就是曾经我去香港,我妈叫我买点救心丹镇宅,我还不以为然,其实是给我爸随身袋着的。
他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坚强惯了。我奶奶生他没多久就守寡然后出广州打工,剩他在乡下由我太公带着。他说中学的时候每星期回去挑一袋米,然后走回芦苞上学。初中之后出广州打工,开始了他的走南闯北。我们家都算是单传,他这边就是单身寡仔,跟我妈结婚之后就是以二姐夫的身份照看我外婆那边的事,我妈的弟弟妹妹有什么事也少不了我爸帮手。尽管他有时候也会跟我妈呻一下,不过呻完该做的他还是去做了,他也乐此不疲。可能也是他这样子,带累了我这种又要呻又要做,脱不了责任感的脾性,又烦心又要低着头做下去,真是传统美德……
当然他也会对我一边呻一边做的。我的学习成绩一向不至于让家里担心,但最让他紧张那次就是高考,他还担心我考不上,还到处找关系找数学系老师,我都跟他说了淡定,我的成绩保证能进的。然后他就是呻要给我凑四年学费生活费什么的。他在我入学报到那天,还有毕业前专门拍学士袍的那天进过两次中大,两次都是笑眯眯的,已经不是暗爽了,估计他在单位也趾高气扬了不少。好吧,起码读书这个份上,我在他的圈子里是给他长脸的。
别看他一个大老爷们,但他喜欢照顾小朋友小BB,当年海珠路邻居家小孩,他就很喜欢抱来玩,当然那时候我已经是高中大学了,他父爱泛滥了不好意思用在我身上了。到了我毕业,他下岗了,无聊之下还养了宠物狗,可惜在芳村被邻居投诉只好送走了。等到我结婚,他心里没说但是想抱孙子的,可惜我还没打算,然后一年不到他就走了,成了我俩之间的遗憾。不然他是可能比我妈更宠坏我女儿的。
他走了20年了,他走的时候我对着他哭得撕心裂肺,开完告别仪式,目送他被送进焚化炉的那刻,还经常想起。今天算是写了很长的一大段回忆,毕竟我不写出来,也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么多了。我写出来,也是我和他人生片断的回忆记录吧。蔡澜说不能太挂念一个人,不然他走得不安落。不过我觉得我爸应该走得安落,几年前妈妈也去陪他一起了,他们俩应该很开心,我在这里活得也好好的。
2025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