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与歆儿的通信

【之一】 咫尺.天涯 2000年9月2日
云:  
  又一个秋天来了,想象自己在玄武湖边看银杏树金黄的落叶在风中翻飞如雨,身边有个人,什么也不说,只在一起看着就好。
  电影是我们灵魂深处遗失的幻想,你在接触它的同时,体会着破碎.可是,爱情呢?
  过去,我常想,或许,有一天,我想起他,心里不再有任何的疼痛,他就会消失了.可是真的舍不得啊,就宁愿这样一直痛下去吧.
 现在,仍然很想念他,但却已经不再想对他说什么了.
  好象是终于能以一种低眉顺眼的姿态匍匐在宿命面前.
  云,有你在身边,记着我旧日的模样,真好.仿若一种见证,见证着一段永远消逝的生命.
  不知你那儿是否有明净干爽的阳光.
  保重.                                 
     歆
2000年9月4日 9:35
歆儿:
广州的秋,总是那么暧昧。记得初中的周记里写过:城市的孩子,只能从电视上美丽的天气小姐动人的声音里感知秋天的到来。我的感情也一样,找不到本应很明晰的定义,无法进入状态。
其实,歆儿啊,我们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啊。即使只是牵着手一起看着纷飞的黄叶而不发一言,也是种奢求啊。这样的男孩,太少。
知道吗?当看着张艾嘉的心动时,我感觉到的竟然不是破碎。或许那样反而好过一些,甚至如果是幻灭也好啊。我只觉得,那是于我而言不可能的事情,只有美女才可能拥有一份能够如此持久的爱情。在人生的电影里,我的戏份只能是那么多,只能是一个配角,一个藏在暗处的女孩,有着因为哀伤而产生的美丽,却永远无法拥有因为美丽而产生的哀伤。

在中望的论坛上写着:
更多的时候,天地之间有你有我,只是没有一个在一起的理由。
再美丽的相遇相知,都只是为了离别时吹奏的动人骊歌。
只是啊,只是——
如果没有患得患失、没有左右为难、没有反反复复的幻想和期
待,那么, 也就没有梦境、没有纯真、没有清丽而婉转的灵感了。
所以,寻找的路途上的风景不容错过;所以,对每一双善意温
暖的眼睛 心存感激;所以,只爱无题。
好小

【之二】2001年4月3日 21:00
晓云: 
  还好吗?那儿能望见地平线吧?想起小时候总是很想知道地平线的那一边有什么,而最诱人的图景总是活在想象中.
  云,我很疑惑,你会用"温宁平和"来定义爱情的成熟状态吗?可是,为什么,他想建立的,恰恰是我要破坏的?
  想起有人写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相处,其实和爱情无关.就象黑暗中抚摸的感觉,看不见对方,却知道这温暖的手和皮肤能带来安慰.
  那天去庙里拜祭外公,氤氲的轻烟中,层层叠叠的牌位倚壁而立,一方木,数行字,便抽象了一个人的一生,那一刹那,才忽的感到,原来所有的人都是殊途同归的,会在这样一个静穆的处所里,彼此终日凝视却终无言以对.
  清明时节,霏霏的空气里弥漫着沉沉的倦意.
  愿你一切自如,安适.
                         歆
2001年4月4日 16:23
歆:
爱情本来就是我们永远修不满学分的一课。或许,我也曾经期盼一个人爱我至深同时懂我至深,始终燃烧不怠。但现在的我早已不敢如此奢求了,或许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懂得了,于我而言,这太难。我想,我是愿意拥有一份"温宁平和"的爱情的。其实,只要有一个能相对不厌且让我安心的人,就已足够。
记得那时,蓝带找我出去,在他和他女朋友分开的那段日子。其实他想说什么我知道。但,我没有让他有机会说出来,尽管我想听。我对他说,不要太任性了,恋爱,或许是每况愈下的。我给他听蔡健雅的《Ture Love》,告诉他,我会在我的世界里不退缩不倦怠不绝望,我会努力,请他也一样。
歆儿,找到一个愿意珍惜彼此的人,实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知道吗?低潮过去,你会看到另一种美。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融入对方生命的感觉。这种相依,也是爱吧。或许,是一种境界更高的爱?
答应我,对自己好一些。
爱你的:云

【之三】断.落.2001年5月8日 2:53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对你的爱.
 只能从我的最低音,到我的最高音.
 也许太高的梦想,我永远也到不了;
 也许过于卑微的容忍,我永远也下不去.
 可是,这就是我.
 虽不完美,
 却勇敢真诚地  用尽力量."
云:
真的很怀疑,在自己这一生中,是否曾经爱过,或者说,将会真正爱上一个人.
或许,我真正需要的,只是一段华丽的起伏跌宕,好激发起所有病态的狂热,成全一次灰飞烟灭的燃烧.
我知道,这是错的,我既是在刻薄别人,又是在折磨自己.懂得珍惜的人,才配拥有幸福.然而,我对自己无能为力,我无法忍受想象力的枯竭干涸.曾经,日子过得温情而平静,我以为自己已经被彻头彻尾地改变了,但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在诱惑我重归那个沉寂的世界.
当我无法全心全意,奋不顾身时,面对这份感情,我只有自残形秽.他是善良而无辜的,面对我越来越频繁的失神,他只能手足无措.
云,性格即命运,这,是不破的真理吗?
我想,我需要更多的寂寞来了解自己.
我好唠叨,快成老太太了.是否把你闷着了.
愿你自由自在,尽情尽性.

2001年5月8日 15:08
歆儿:
是的。很多的时候,我也有同感。有时,我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对“爱”的定义太为苛求?或许真的应该学会在感情里单纯,偶尔的心跳便可以用爱形容。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每天高喊着“爱情”的孩子,可以那么尽兴地轰轰烈烈。至少,他们是enjoy的,是鲜活的。
也有那么多的人,可以满足于被爱、满足于温情。在爱情慢慢趋向于依赖以后,两个人反而变得成熟。为什么,我不可以?
阿朱说,是我的运气不好。我并不这么想。其实,我很清楚,和我在感情里遭遇的男孩都是极为难得的,或优秀或出色。但,我无法把握。或许我只是无法把握我自己,我好像贪得无厌,永远也学不会满足,永远没有信心。而且,最最让我难受的,是——我不喜欢在感情里的自己。很不喜欢,那个平庸琐碎的自己。
可是,毕竟,我是想安定的,很想。所以,我总劝你珍惜。
我们,真的还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是的,过往的我们,只是爱上了爱着一个人时的自己。所以,当发现爱着某人的自己也并不如何可爱之后,我们就想抽身而出了。我们太自私。
歆儿,我们是该好好想一想了。
或者,他愿意等待,等你想清楚?别做得太绝了,生活不是小说,可以容纳很多的暧昧未明。是与否、黑与白之间的,或许才是现实。
爱你的:云

【之四】2001年10月31日 0:02
我最亲爱的歆猪:
收到了你的信。真的,那大概是我们在说话还不很清晰的时候就能摇头晃脑背诵的第一首诗吧,可是只有在这种时候,才那么清楚地了解他的意思。
老实说,一直觉得小宇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如果一定要用苛刻的眼光去评价,我能看到的“不够”,也只有外表和自信。当然啦,这也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总是凭主观臆测去看问题——我觉得在他的缠人和“不够man”的背后,是他一直在极力掩饰的不自信。
不过那时,在你讲“人家”坏话的时候,呵呵,我也曾经想过,虽然他是个很可爱的男孩,也是一个很不错的bf,但,并不一定就是能让你心甘情愿的那个人。虽然爱情总是这样的——在一起的时候有气有怨、却无法忍受分离,但是我总希望,你现在这么深切的思念,是因为肯定了自己的感情,而不是因为寂寞。
唉,我现在正体会着一种很无助的寂寞,突发的。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当天让我莫名其妙地去投入与到今天仍时而作痛的伤口有着完全一样的理由,那就是寂寞。一个很无谓很自私,却很霸道的理由。
在家里猫了半年,一直觉得很快乐。回中大待了不过半个月,竟然会觉得那么不舒服。真是奇怪。大概我只有在人堆里才会体会到寂寞吧。不过,现在要下狠心努力了,也就没时间寂寞了。呵呵。希望几个月后,我能带好消息给你。
永远都是你的:郝

【之五】2002年3月12日 0:20
亲爱的歆儿:
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虽然很想念你,却实在找不到提笔的兴致与气力,每天都过得颓废极了,吃了睡睡了吃,玩玩游戏上上网。
再过一周就知道成绩了。大概就因为这个吧,心里很空很慌,不想做事情,任何事。
至于爱情,更是极其奢侈的东西,于我。还没有机会尝试暗恋的青涩甜美与孤注一掷的疯狂,就已经老了,我的心。真的,已经丧失了被感动的能力。
可能我们那时错了,太年轻了太懵懂了太奢求了;可能爱情本来就是长这样子的,云淡风情水波不兴;可能。
呵呵,你的立场还是那么不坚定啊,记得几封信之前,你还在说着温暖而坚定的誓言呀。歆儿,你和我不同。我可以怀疑爱情,你却不能。有的时候,心理暗示对人起着极大的影响,尤其是我们这种人。如果你不常常在自己耳边叨咕几句:我是爱他的,时间久了,自己都会开始模糊。这对双方都不公平。
我是爱你的。这一点用不着叨咕,也不会模糊。
你的:好小

【之六】关于死亡,我想 2003年4月4日 6:20
我还记得外公是在我读初一那年夏天去世的。
大人们都说我是外公最最疼爱的外孙女,在我还是一个两个月大哭个不停的娃娃的时候,外公外婆就开始和我生活在一起。在天寒地冻的半夜,外公会披着一件破棉袄从被窝里爬出去,到漏风的厨房为我煮甜甜的米糊。
这样的情景是大人们告诉我的,所以会觉得需要一些想象的努力。在外公走了的那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眼前看见的是拄着拐杖的外公,颤颤微微地走过来叫我起床上学的样子。那是上小学时的事了,每天中午我都被大人们抓着去睡午觉,而外公就会坐在那张黄褐色的旧沙发上,很认真地盯着对面墙上的石英钟,在指针走到两点正的时候将我解放出来。那时候,外公因为脉管炎已经截去了左腿的三分之一,所以走起路总是很吃力的样子,不过他的脾气还是很好很好的。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骂过我,虽然我调皮捣蛋的案例不胜枚举。
外公是在我读初一那一年走的,现在想起来好象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就象几个世纪的沧桑。我也长大了,甚至开始衰老了,对蛮多的问题都有了和当年不同的答案。但是有一个答案从不曾变更,那就是当别人问我:你最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我总会静静在心里说起那半罐可乐。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二年级,那年月一罐可口可乐是很希罕的宝贝,外公因为好奇喝了,我放学回来之后大哭大闹了好一阵子,把善良的外公弄得手足无措。我现在每次看到可乐时都会想,要是外公在就好了,我要买好多好多好多给他喝。可是。。。。。这世间上又有什么是能回头的呢?就象每一次去给外公扫墓,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去了,带着水果糕点鲜花酒水,纸钱香烛灰飞烟灭之后,就只剩下外公一个人躺在那块冷冰冰的石头下面,周围是同样静寂的延绵的墓碑。。。妈妈每次扫墓的时候都会拜拜外公周围的墓葬,她告诉我,他们是外公的邻居,应该和他们说声打扰抱歉,还请他们多多照顾外公。。。
从前我不明白为什么生者愿意为死者做这么多的没有道理的假设。现在我明白了,而且我也愿意这么去想。象很多还活着的人一样,我觉得死亡是一件未知神秘因而恐怖的事。但从外公走了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想,假如我可以重新见到他傻呵呵很憨厚地朝我笑的模样,这一刻就不再可怕了。孤零零的外公一定也会很想我的。冰冷的死亡也会有温暖的温度,因为那一个人。
可是对于在我们生命中留下了如此深的痕迹的人,怎样的言辞才是不会让自己失望的形容呢,这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它属于黑暗的只有一个人的房间,属于发不出声音的怀念和无法结束的孤独”。

四月四日夜

2003年4月7日 2:26
一直以来,对死亡,我都没有恐惧过。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罢了。金庸笔下明教教徒在护教失败时纵火自焚,那时,他们齐声念诵: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生和死,不过是一体两面,各自有其规格和属性,便如明与暗、黑与白一样,无所谓正反好坏
当然,在挚爱离开的时候,没有人能将之视为必然。我们总是希望,他们永远在,永远在我们身边;甚至自私地希望,他们能活得比我们更久,这样便不用承受别离的痛
姥爷是在初二那年离开我的,肝癌。在病榻上半年多,原本英气勃勃的姥爷早已形消骨立。那天,看着他所剩无几的头发,我在床前忍不住垂泪。那时太不懂事了,反而是姥爷来安慰我。他握着我的手,看进我的眼睛,郑重地许诺:“姥爷一定会坚持下去的。我不会放弃,不会死。相信我。”可是,就在不久后的一个凌晨,他走了。我们只赶上见他最后一面。那时姥爷的瞳孔已经扩散了,大概也不能知道我们来了没有。而那时的我,已经接近歇斯底里,我几乎想把他摇醒,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守诺言?为什么骗我?但我并没有那么做,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姥爷是我在这世上最崇敬的人。我一向傲气,但对他却是死心塌地的拜服——以他的智慧才气却可以同时兼具儒雅内敛,无论对什么人都好得不行,而且是不考虑自己的那种。那一夜,我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如果姥爷和我的约定都不能实现,那么,我凭什么相信生命和我的盟约?我们不是闪烁的恒星,只是一季的萤火。
五年之后,每次我削苹果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流泪,想起姥爷教我怎么才能把果皮削得又薄又长,想起他微笑着说“其实苹果皮也是很有营养的啊。”但现在,十年之后,我不再流泪了。反而,当我想起我的姥爷,会微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么幸运的,能成为他的外孙女,能被他深深影响。我想,许多年以后,我也会手把手教我的儿孙怎么削苹果,并且,笑着说:“其实苹果皮也是很有营养的啊。”
歆儿,是什么让你想起这些的?是霉雨的清明还是巨星的陨落?印象中,包包非常喜欢他。而我,因为从不听广州话的歌,所以一直对他没有很深的感觉,直到霸王别姬。
那时,我还不曾涉足感情,却对感情早已有了许许多多的想象期许。程蝶衣却动摇了我所有的假设,第一次让我知道,原来美丽本身可以如此惊心动魄。感动之余,我迷惑了。如何才能相守一生?可能吗?这个世界有永恒可言吗?那时,在日记里写了三句话:不能因为感动而认同;不能为了满足而征服;不能由于虚荣而游戏。那时我天真地相信,只要我善待感情全心执着,就一定会有一个他,找到我。
美丽是脆弱的,正如纯真是暂时的一样。无论我们如何伤心失望如何痛心遗憾,他有权选择自己的存在方式。
张清芳有一句歌词:分离,只是为了让你回忆。
让我们这样相信吧。
你的,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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